自从去年戛纳电影节首映之后，北野武的导演新作《首》（分级R15 ）就一直备受关注。

一方面，这是76岁的北野武时隔六年再次执导新作，云集了西岛秀俊、加濑亮、浅野忠信、远藤宪一、寺岛进等影星；

另一方面，影片耗资不菲，聚焦日本战国时代的金戈铁马，这是北野武构想了三十年的宏大历史题材，他也把它视为“最后一作”。

一年多来，影迷们都想看看这位黑泽明的指定“传人”，能否在大银幕上重现当年《影武者》《乱》等动人心魄的鸿篇巨制。

如今随着正片上线流媒体，我们终于可以一睹真容。

当然，向来不把正史当回事、只求彰显个人风格的北野武，肯定不会像黑泽明那样正襟危坐地演绎历史。

他会像拍摄黑帮犯罪片《极恶非道》那样，把那些耳熟能闻的历史大人物拖下神坛，用混不吝的口吻对其调侃和解构一番。

《首》的故事便是如此，影片聚焦的历史原型在日本影响极大，不少史学家都曾做过深度研究，这便是“本能寺之变”。

“战国三杰”之一的织田信长，正要统一日本，不料却于1582年6月在本能寺遭到部下明智光秀的叛变，织田信长见大势已去，便自杀身亡。

这件事直接改变了日本历史的走向，但史学家们对明智光秀突然谋反的原因，却争议很大。

北野武倒是十分犀利，他一改此前的“正统”研究，在《首》电影中直接给出的解释是：都怪同性虐恋惹的祸。

因此，《首》全片看下来，绝对会颠覆你的认知！

加濑亮在片中饰演的织田信长张扬暴虐，动不动就对家臣粗口辱骂，完全没有一代豪杰的气度和姿态。

这让其中一位家臣——远藤宪一饰演的荒木村重意图谋反。由于实力差异悬殊，荒木村重的叛军被迅速压制，织田信长对家臣们的防范心也更重。

尤其是对西岛秀俊饰演的明智光秀，织田信长既威逼利诱，想让他为自己效命，又时不时拳打脚踢，想把他“勾引”到手。

长期被织田信长这般变态虐待，明智光秀苦不堪言，最终，他选择用谋反掐断织田信长对自己的情欲念头。

除此之外，明智光秀还与“叛臣”荒木村重恋情颇深，两人的同性大尺度戏份，相信会让不少影迷瞠目结舌。

毫不夸张地说，同性虐恋和狗血三角关系，是历史题材的《首》里最为颠覆的元素。

但它又绝不是一部单靠猎奇/腥膻画面吸引观众眼球的粗鄙之作，一生不羁的北野武想要表达的，其实还是对大人物的解构，对历史正典的质疑。

片中，除了织田信长离谱荒诞的举止外，其后来的接任者丰臣秀吉，以及大名鼎鼎的德川家康，同样面目丑陋、虚伪狡猾。

丰臣秀吉为了在政变中占得先机，一边欺骗明智光秀，煽动他率先谋反，另一边奴颜媚骨，拉拢实力雄厚的德川家康。

而看似体面的德川家康，频频用“影子武士”做自己的替死鬼，他本性胆小懦弱，生怕丢了性命。

与此同时，为了刺破观众对战国时代的想象，肮脏血腥的杀戮场面，突如其来的暴力，同样成为本片让人印象深刻的标签。

某种程度上，《首》可以视作北野武大尺度黑帮电影（《大佬》《极恶非道》）的变奏。

尽管它讲述的是日本战国史，人物是赫赫有名的枭雄，但本质上，这些人和日本黑帮没有区别。

北野武代表性的日本黑帮片三部曲

织田信长就像是黑帮老大，表面上是家臣的大家长，手握重权，但手下人早就各怀鬼胎，因利益分配不均，总会彼此掐架。

而那些实力雄厚的家臣，则会觊觎织田信长的位子，譬如明智光秀和丰臣秀吉便蠢蠢欲动，谋划着成为下一个雄主。

当然，除了叙事、主题层面的相似，《首》的主演阵容，同样会让人联想起北野武那些经典的黑帮电影。

老搭档寺岛进，便曾在《奏鸣曲》《大佬》中扮演黑道分子；加濑亮则是《极恶非道》前两部中精明的反骨仔。

《极恶非道2》

可以说，当你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，自然会将《首》的历史故事带入到当代黑帮电影的框架之中。片中屡屡提到的“斩首”这一关键举动，也在《极恶非道》三部曲里有过花式演绎。

如第一部中，椎名桔平饰演的水野，最后脖子上被套了绳子直接勒断；第二部里，加濑亮饰演的石原被男主角大友绑在椅子上，脑袋被棒球砸得稀烂；到了第三部，则是泷正则出演的花田，嘴里被塞入炸药，头颅直接搬家……

《极恶非道3》

用猝不及防的暴力场面演绎黑帮故事，不仅是北野武在《首》这部历史电影里的作者标签，同样也是他在影坛独树一帜的原因。

进一步来说，日本黑帮电影与历史电影，都在北野武的手中展现了另外的风貌。

这一类型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极为流行，《日本侠客传》系列、《昭和残侠传》系列还有《无仁义之战》，都是名噪一时的黑帮电影。但到了七十年代末，日本黑帮片走向衰落。

从1993年的《奏鸣曲》，到2000年的《大佬》，北野武用自己的方式重振黑帮片，让此类片兼顾娱乐性和艺术感。

《大佬》

十年后，《极恶非道》三部曲完成了北野武对黑帮电影的最高致敬。

片中，山王会、村濑组、花菱会、警方，甚至横跨日韩政经界的中间人接连登场，上演尔虞我诈、你死我活、背叛与反背叛的故事。

北野武用冷峻克制的叙事手法，描摹当代日本黑帮的众生相，且时不时插入想象力奇特的血腥场面，成为日本黑帮片在新世纪的一次“还魂”。

再回到《首》，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实在太不着调，对于历史的雷人魔改无法让人接受，但它又有强烈的黑色荒诞风格，是北野武《极恶非道》系列的变调，从冷峻变为戏谑，从收敛变为张扬，从暗地里的解构变为明面上的颠覆。

年近八十的北野武从来没有改变自己对于大人物们的看法，他认为后者骨子里的坏和蠢，从日本古代的朝堂，延续到了当今日本的黑帮。

《首》里隐含的当代寓言意味，也就呼之欲出了。